汹涌的雨势，渐渐转停。

办公室窗子没关，窗外空气清新，带着淡雅、清甜的香气，几只小雀停在了树的枝头，叽叽喳喳地叫。

叶婷汀背手站在窗边。

头有些犯晕，因为站立的时间太久，难免吃不消。

时钟指向11:47，考试马上就要结束了。她深深地吸一口气，闭上眼，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，迎接即将到来的疾风暴雨。

“以前在附中时候，跟几个朋友一起欺负班上的同学，最后逼得人家差点跳楼……”

“给老子等着啊，叶婷汀……”

“你再给我板着这张死人脸试试看……”

关于任容幸的传言，他对她说过的那些狠话，接连不断地出现在叶婷汀的脑海，颇有点凌迟处死的意思。小刀割肉，第一刀时必然会受不住大声喊痛，等血流成河了，反倒是麻木不已，但求快点解脱。

任容幸冷她这些天，就是为了今日。

他显然觉着诬陷她作弊还不够狠，于是想出那损招，生生将叶婷汀的罪状从“虽然成绩不好但还算老实听话”改写成了“不仅不好好学习还乱搞男女关系”。

幸亏老梁是她班主任，还算给叶婷汀留了脸面，没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。

考试结束后不久。

老梁黑着脸回到办公室，叫叶婷汀过来，语气沉重：“这个事情，我先不跟你聊，明天中午，你把你妈妈喊到学校来，我跟她谈谈。”

叶婷汀一听就急了：“梁老师，能不能别叫我妈呀……那个，那个东西不是我的，我可以跟您解释。”

老梁挥手示意她不用再说：“我不管是谁的，这个事情的性质极其恶劣，必须找家长，如果明天你家长没过来，我就亲自打电话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叶婷汀一时哽咽，也想不出旁的话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，拼了命忍着，不让它落下。

“下午的考试不用参加了，这次月考成绩计零，还有大会上通报批评，这是你考试作弊的处罚，行了。”

老梁说完深深叹气，看也不看她，显然很失望。

叶婷汀门牙死死咬着下唇，垂着脑袋站在原地不肯动。

“你是靠着顾阳的关系进的市一中，这个所有老师都知道，你应该珍惜这样的机会。而不是像现在，徇私舞弊，不学无术，一颗脑袋，光想着偷懒、想着谈恋爱。为什么不去想想怎么像顾阳那样好好学习呢？你们是一样的条件，一起长大，为什么人家那么优秀，你却是一塌糊涂？”

这话太重。

那把精美的手术刀终于把她身上的肉割完了，开始剜心刮骨。叶婷汀双手紧握，指甲陷进掌心，声音嘶哑：“梁老师……”

“我再说一遍，我没有作弊，也没有把心思放在不正当的事情上。虽然您可能不相信，但今天的事情，我真的完全是被愚弄的。”她说着说着，鼻头发酸了，“而且，顾阳是顾阳，我是我，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像他那样优秀。我就是成绩不好，又懒又笨，但您不能冤枉我，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。”

这话说得诚恳又郑重，老梁似乎有些犹豫：“好，你说有人愚弄你，那个人是谁？”

叶婷汀嘴唇微启，想说出任容幸的名字……

徐北北回教室没见到叶婷汀。

“你还不知道呢吧，叶婷汀考试作弊被老班发现了，现在人在办公室呢，好惨。”

“老班说叶婷汀这两天的考试都不用参加了，估计是要……唉，不好说。”

徐北北有些担心。

拿出手机给顾阳发微信：叶婷汀考试作弊被发现了，在班主任办公室，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。

几秒钟后，顾阳回了微信：你先去吃饭，我去找她。

叶婷汀走出办公室时，脸上还有泪痕，表情呆滞地走着，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。

顾阳站在走廊的尽头，不知等了多久，表情很淡，瞧不出情绪，缓缓走来。

“我没作弊。”她在他开口前抢先说。

“我是被冤枉的。”

“不管你信不信吧。”

叶婷汀额间的发丝凌乱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，圆圆的小鼻子通红，水灵的双眸变得黯淡无光。像水浸泡过后又风干的纸娃娃，整个人都皱巴巴的，似乎受尽了折磨。

顾阳见了很不好受。

“到底怎么回事？”他把手轻轻放在叶婷汀的肩头，“我相信你，你跟我说清楚，到底发生了什么？”

这个问题，刚才班主任问过，但叶婷汀没说。

一如梁校伯不相信她一样，叶婷汀也不信任老师。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说是任容幸要害她，只会让自己彻底成为老师眼中的笑柄。

不过，顾阳是顾阳。

顾阳不是别人。

叶婷汀斟酌该从何说起之际，徐北北来电话了。

顾阳转身接电话。

他的嗓音低沉，却拥有让人莫名心安的力量。

“我现在跟她在一起。”

“对，不会有问题的。”

“你先吃饭吧，不用等我们。”

叶婷汀沮丧地想：如果顾阳是一台顶级配置的CPU处理器，任何难题都能迎刃而解，那跟他比起来，自己就是破铜烂铁。

顾阳还在通话之际，叶婷汀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。

——我在物理实验室。

叶婷汀捏紧手机，拔腿往对面的理科教学楼狂奔，都没跟顾阳打声招呼，发尾撩过他的肩，顾阳挂了电话回头，叶婷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的拐角。

实验室的门没关，厚重的窗帘布严实地遮住阳光，屋子里黑漆漆的，没人。

“任容幸……”

叶婷汀怯生生地叫了声，没有回应，一跺脚转身想走，又觉得哪儿不对劲。

回身再看——黑暗中亮起一簇火苗，散发出烟草的气味，任容幸盘腿坐在讲台后面，指间夹着烟，燃起一点点的光，握着PSV掌机在认真地打游戏。

他明明就在实验室里，她叫他名字却故意不应。

坏透了。

叶婷汀顿了顿，提步慢慢靠近他。

手机震动个不停，叶婷汀没接，她知道是顾阳打来的。

顾阳一定很着急。

从小到大，她没有一件事情瞒过他，不想瞒，也瞒不过。这是头一回，叶婷汀想要自己去解决一件事儿。

叶婷汀走到任容幸的跟前，跟他一样盘腿坐在地上。

任容幸拧眉，牙齿咬着T恤领子，聚精会神地玩掌机，仿佛她并不存在。他操作的游戏人物是难度级别极高的那种，叶婷汀也玩过这一款，情不自禁被吸引，不言不语地在旁边看着他玩完了一局。

游戏结束。

任容幸没有继续下一局的意思，叶婷汀直直盯着他，目光澄清，等待他的反应。

少年挠了挠腮，懒洋洋地说：“怎么哑巴了，上回不是挺牛的？我被狗咬的血印子可是到现在都没好全。”他说完忍不住抠了下被咬过的那个地方，叶婷汀仔细一看，下巴上还真有个淡淡的疤痕。

“我咬了你，所以你就要报复我是吗？”

叶婷汀把藏在口袋里的手机的录音软件点开，故意说道：“你怎么这么小气，我不过就是打了你几下，你就找人陷害我作弊，还把避孕套放在我笔袋里，对不对？”

此时此刻，叶婷汀紧张到手指尖都在抖。

任容幸冷嗤一声，笑道：“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，为什么要害你呢？”

他下巴磕在膝盖上，盯着叶婷汀苍白的小脸看，看着她的脸色渐红，呼吸急促。

乐不可支：“叶婷汀，你干这种事儿的时候能不能自然点。”

叶婷汀倔强地回视他，生气了：“任容幸，别不承认，如果你继续这么变态地缠着我的话，我……我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。”

“变态？”任容幸舌尖抵着他的那颗小虎牙，似笑非笑。

“我怎么变态了？”

“你给我说说。”

他的袖子捋到手肘处，双手撑在她身体的左右两边，嘴唇轻拂过她的脸颊，蹭了蹭叶婷汀耳垂上细细的绒毛，却没有亲她，呼吸打在她的脖颈处，若有似无地，将叶婷汀摁在怀里。

叶婷汀浑身发颤，扭过头，通红着脸，不看他。

“我又没有得罪过你，为什么你要咄咄逼人？我上次打你，就当我的错，我跟你道歉好不好？求求你，放过我吧。”

任容幸像一条金毛一样趴在叶婷汀的身体上，嗅她的味道，压着嗓子说：“我偏不。”

雨水的味道。

泥土的味道。

嗯，还有一股子奶味。

任容幸高兴地捧着叶婷汀的脸蛋，说：“来，叶小洲，亲我一下吧。”